傳染病孕育於人類大規模群居生活。反諷的是,瘟疫危害的不只是公眾健康,更摧毀社會的基石——信任。

亙古以來對抗傳染病的方法,就是拉開人際距離:鎖國、封城、停止集會……,社會的互不信任與日俱增看似勢所必然,甚且急著把傳染病怪罪於「異己」,不管是不同種族、國籍還是信仰的群體,從中古歐洲的黑死病到今日疫情皆然。

2020 年的抗疫過程,臺灣卻以「開放政府」成功阻止了不信任的滑坡效應。

疫情一起,口罩及其他個人防護裝備,很快陷入供需失調,政府及時採取實名制,來確保配售公平。

然而口罩不單要賣得出去,更要多數人願意正確戴在臉上,防疫才有效果。誰來執行呢?超過 6000 位的藥師,既有專業形象與知識,又深入社區鄰里,看來是民眾信任又容易親近的不二人選。

並不是單憑民眾信任藥師,就可以成就所有的事。對藥師而言,這份額外的苦差事,很可能影響到正常藥品調劑業務。但指揮中心並沒有頒布命令強制藥師照辦,而是模擬持慢性病連續處方箋領藥的體驗,來設計口罩實名制,降低所有人的認知成本。

另一方面,藥師為了節省作業及等候時間,所發展出的各種流程,比如領號碼牌或限時販售等等,也逐漸獲得社會認可。藥師在這樣的激勵下,進一步結合公民科技社群,改善自動化流程、節省民眾時間;而政府對這樣的協力結果,報以全然的信任,據以改善健保署的數據結構,每週迭代、形成良性循環。

換句話說,政府與藥師本來可能相互耗損,當政府願意理解藥師的需求,給予共同參與的空間,才能一起贏回更多社會信任,防疫國家隊的陣容,也才會愈來愈壯大。

「新」心相映

另外也發生過在酒店工作者確診的案例,可以想像這樣的特殊場所,不管客人或工作者,對於隱私都特別敏感,然而在防疫的需求下,如果不能提供可信的資料以備追蹤,會形成很大的漏洞。

政府並沒有動用刑罰,或是嚴令酒店等場所不配合疫調,就要關店或關人,如果這樣做,社會對相關工作者的污名化可能加劇,也可能像禁酒令一樣造成業者轉入地下,疫情傳播的不可預測性反而大幅提高。

好在指揮中心的專家,過去在 HIV 的工作上已有許多經驗,實事求是地想出一套「實聯制」:只要能有效聯絡到人,並不需要實名。指揮中心也將科學癥結解釋清楚:社交距離要保持、飛沫傳染要避免,只要業者能做到,地方政府就可以開放。

於是業者想出許多創新方法,例如留下代號與一次性電郵、易付卡行動電話,戴上附有面罩的帽子保持交際距離等等。如果連酒店、舞廳都能加入「防疫國家隊」,社會信任應該不太容易因為防疫而貶損。

看來,瘟疫導致的人際疏離、人際疏離所導致的信任匱乏,扭轉的關鍵在於比馬龍效應:主政者愈相信人民,人民也就愈值得信賴。

疫情也對政府治理帶來嚴峻的挑戰,特別是各國紛紛採取鎖國、封城、停學、歇業等等隔絕措施,更讓許多國家與城市,宛如一個一個「蒼蠅王」中的孤島。與世隔絕帶來的壓力,即使領導者以民主程序產生,但代議民主根築於黨派競爭,更讓對立與衝突不斷升高,人人心中的「怪獸」不時浮現,而最容易被犧牲的無疑是科學與理性,就像故事中的「Piggy」一樣。於是如書中所述:「他們各行其是,認知與好惡猶如南轅北轍,從無交集」——隨著疫情蔓延,而不斷上演。

臺灣雖未採取封城等隔絕措施,但也不是烏托邦。尤其臺灣國際活動空間,長期受到不當的忽視與封鎖,對內形成壓力,不待疫情發生,黨派間的互相攻訐爭鬥亦從來不少,更可能因疫情發展而加劇。

但就在競逐激烈的一月大選前,曾有一份調查,顯示不管是哪個陣營的民眾,對於「民主深化」與「國際連結」都有高度的認同,似乎在漫天風雪之中,仍有火種微微散發著溫暖。

點一盞燈

立法委員高虹安,在鴻海擔任過數據分析副總經理。當她引用「geoBingAn 口罩地圖」的數據,質詢衛福部長陳時中,指出各地供需差異所導致的分配不均、要求調整齊頭平等的配給時,人氣正高的陳部長,並沒有怒氣沖沖地捍衛既有政策,反而表示:「委員,請教教我們」,而且立即著手修改。高委員隨即在臉書盛讚:「昨日質詢,今日改善。」雙方基於民主共同價值而展現的善意善行,彷彿就帶來了一線曙光。

佛家有云:「千年暗室,一燈即明。」黑暗能不能破除,只看是不是有更多人願意當點燈與傳燈的人。

我並不天真地以為只要人人心存善念,世界就會變得更好,數位創新也至關重要——網路不必保持社交距離,更重要的是,數位讓走過足跡都可留下,因而片段信任總能連結,些許善念常被激勵。

口罩地圖恰為適例,健保署把藥局及時口罩存量放在政府資料開放平台上,不到一週各界就開發了上百個應用程式,可透過各種地圖、聊天機器人或語音助手來查詢,也等於建立了某種分散式帳本,隨著時間的推移,讓信任持續累積。

「愛鄰如己」,或許因為鄰人並不陌生,就算在瘟疫蔓延時,也沒那麼難。在每秒傳輸近 30 萬公里的數位世界裡,的確「天涯若比鄰」。疫情讓人們與親友暫時疏遠,數位卻讓我們與陌生人無比接近。眾人之事,眾人助之,政府可以就從信任人民開始。